在一阵鸦雀无声之后,马德禄率先说,“三太太的决策不失为一个平衡的好方式。”
林葆承看了一眼穆津霖,见他对金律师的话没有异议,脸色也颇为平静,他立刻开口,“三太太是真正的股份继承者,她虽然将手中资本转于周总,但前穆总显然更加信任看好三太太,三太太能得到前穆总的首肯与欣赏,势必不是一介胸无大志毫无墨点的女流之辈,她的决策不会错,按照目前情势来看,三太太是退而求其次,力求平衡两方,将穆氏以最稳妥的方式延续下去,我们都该支持。”
穆津霖目光从两侧所有高层脸上流连而过,“既然马股东与林总这样德高望重的人也没有异议,诸位还等什么,不该进行下一步吗?”
所有人都在极致的震撼中回过神来,一番面面相觑后纷纷举起手,他们听出穆津霖非常赞成这样的决策,这份决策既没有否认周逸辞,也没有让大势完全所趋向他,保留了穆津霖同等地位,按照他的持股情况,不管担任什么职务掌管多大权力,都势必要低于周逸辞一头。长幼有序,说出去确实有碍他颜面,而周逸辞的野心与猖狂,每个人也都看在眼里,穆津霖的制约和相持不失为使穆氏稳妥的最好筹码,压制周逸辞的野心,阻绝他要为自己的公司汇入强力的后路。
三太太的决策更多倾向了穆津霖,也的确表现出对穆锡海的忠贞礼义,而且设立并通过一个监权职位不影响什么,可以很好体现出每一次重大决策每一笔庞大资金的流通与动向,避免了中央集权架空其他股东的知情权高层的执行权,不损害任何人利益,将一切变得透明。
林葆承做了精确的统计后说,“除周总与贾股东外所有人一致认可设立并通过监权总裁职位,由穆总担任。”
每个人悄无声息,盯着周逸辞与穆津霖的脸色,不敢做出头鸟,林葆承吩咐人事主管草拟一份聘用书,尽快落实这件事。贾股东见周逸辞仍旧沉默,他下意识喊了一声周总,后者垂眸注视冷却的黑色咖啡,并没有回应他。
他有些着急,他没想到事情会演变为这样的结果,他并不是对周逸辞得势后对自己的去留很有把握,他也想过狡兔死走狗烹,但如果是周逸辞一个人,他还可以利用一些筹码来控制局面,最大可能保住自己,哪怕降职,哪怕被压迫,他能够继续留在穆氏,就不愁没钱赚,没再翻身的可能,以他的逢源能力,机会不都是唾手可得吗。
可他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穆津霖也上位,一方掌权足够他受胁迫,两方上位简直是要搞死他的灭顶灾难,他没有投诚穆津霖,后者成为监权总监,能不报复他的异己吗,能不狠狠铲除他的眼中钉吗。
放眼望去整个公司所有小股东都保持中立,穆津霖和周逸辞没有任何理由对他们下手,穆氏可以安插他们自己的心腹人脉,但也需要维持老股东来堵住众人的嘴,需要更了解运营情况的高层来把持全局,马德禄仍旧持股庞大,又是最大的功臣,周逸辞想动,但穆津霖不会允许,马德禄的投诚对穆津霖而言意义重大,是他得到更多支持信服的关键,而林葆承掌控的财务方面是公司根基命脉,牵一发而动全身,暂时找不到合适的人来接替,周逸辞安排自己的人穆津霖不会允许,而林葆承本身就是穆津霖一党,虽然周逸辞占据了第一掌权者的位置,可实际上公司更多领域还是在穆津霖一党的手中把持,谁也不能取代,可局势对周逸辞更不利。
贾股东此时悔之晚矣,他不该贪图周逸辞的肥肉诱饵,把自己逼入了最大刀俎之下,成为任人宰割的鱼肉。
这两边哪个也不会放过他。
贾股东慌张失措,又接连喊了两声周总,他心里完全焦了,对自己看不到前途生死未卜的未来充满迷茫和畏惧,其实他的叫喊没有半点意义,而周逸辞自始至终都没有搭理他,像是在思考什么。
直到人事部主管起身要回办公室草拟聘用书,他才忽然闷笑出来,“监权总裁,这是什么。三太太作为从未涉足商业领域的女人不懂,你们也当一个公司的制度与职位设立都是儿戏吗,可以想要怎样就怎样,完全凭借异想天开来做事。”
周逸辞话里藏刀,显然对这样的决策不满,林葆承蹙眉,“周总既然这样说,就是对己宽容对人苛待,三太太同时说出两个决策,一个是将全部股份转于您手,对此您没有任何异议,而三太太提议设置监权分持势力,您却对穆总任职产生异议,股东高层都已经举手表决,您一人之力恐怕难以更改什么,您掌控穆氏,我们愿意肝脑涂地忠心追随,也希望您能尊重我们的表决。”
周逸辞在杯口戳了戳,指尖与瓷器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,秘书立刻心领神会,为他再度蓄满一杯温热的咖啡,他又点了根烟抽,雾气和烟气一起挥发,将他狠厉十足的面庞笼罩得非常模糊,不过穆津霖看得清楚,周逸辞被逼到了一个不得不妥协的死角,他已经认了这样的局势,只是还想利用他的身份压制一下,让所有人明白谁才是真正的掌权者。
因为他自己很清楚,他被程欢将了一军,她用自己的聪明才智运筹帷幄,算计了马德禄,算计了整个穆氏,以她的性子之所以迟迟没有吵闹股份的事,就是留了这一手,周逸辞以为她认命,做他的笼中雀,做他儿子的母亲,安心生活顾全大局,可其实她不甘心,她等所有人放松警惕再一步步把穆津霖扶持到这个位置,反压制周逸辞,她这个女流可不是真正的女流,反而像是垂帘听政的太后,隔着一池珠帘,操纵着江山权谋。
周逸辞夹住烟卷的手指不经意颤了颤,他笑出来,为程欢的聪慧和野心而笑,为自己的疏忽与懈怠而笑,也为这一群男人,却猜测不过一个女人而笑。
自古女人受压迫,出了家门最被看轻,可女人真的无能吗。
他笑了一会儿把烟卷掐灭,丢进烟灰缸里,两只手合在一起拍了拍,“这么说,穆氏从此以后,要由我与大哥其利断金了。”
穆津霖抬起手朝他示意,“以你为先,我只是监管而已,没有实权。”
“大哥谦逊了,有父亲最疼爱的三太太扶持,还愁得不到弟弟现在的座位吗。何况大哥现在难道不是已经超过了我的势力。”
他指了指马德禄和林葆承,“这些公司重臣,不都是大哥的人吗?大哥早已坐拥半壁江山,架空我的权力指日可待,难怪一早和我接触,那样信心满满。如果哪天大哥来了兴致,想要扶持个傀儡出来,能否提前通知我,弟弟没有大本事,权势和亲情面前,愿意保留后者。”
穆津霖眼神不动,直直盯着他,唇角微微勾了勾,“言辞诚恳,情深意切,只是你言重了,这么多人在看着,我们各司其职,穆氏会越来越好,父亲的在天之灵一定能安息。”
周逸辞笑容由温和转变为冷森,僵硬无比,他推开椅子起身,头也不回走出会议室,吴助理紧随其后跟出,穆津霖透过宽大的落地镜面看向走廊,周逸辞一身戾气,阴煞逼人,他没有料到会出现东西二宫的结果,他宁可他输,也不愿受到任何监视与控制,穆津霖对他而言犹如一颗无法拔除的巨大毒瘤,随时随地都在与他作对危及他的生死,堵住他所有想走的路。
如果穆津霖输,他能够拉拢过来马德禄和林葆承,让自己如虎添翼,为自己掏空穆氏注入在船厂,倘若他们不识抬举,他可以用任何借口将他们踢出,扶持自己的人,然而他千算万算忽略了程欢出来搅局,硬生生托穆津霖上了高位。
这样悬殊的股份,竟然打成了平手,周逸辞当然不甘心。即便他一向不动声色,也有些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懑和怒火。
穆津霖注视着对面十米开外的瓷杯,他忍不住笑出来,伸手指了指,“那东西恐怕上火,以后还是少端给周总喝。”
他说完装出好奇的样子,偏头询问站在身后的秘书,“那是什么咖啡。”
秘术说是象屎咖啡。
他怔了怔,“我只听过猫屎。”
“猫屎比较普及,不过爱猫人士质疑猫屎咖啡的制作过程,也在逐步大批减产,象屎咖啡要好一些,可象的数量太少,制作产品不多,没有大批进口,只售卖于名流权贵中,国内很少能品尝味道最纯粹的。”
穆津霖哦了声,“是我孤陋寡闻,这样物以稀为贵,怪不得周总宁可上火也要喝。”
徐主管在旁边听到他这样说,立刻奉承,“穆总如果孤陋寡闻,我们该怎样说自己呢。”
穆津霖偏头看他,“我常在分部代替父亲处理事务,对这边总部项目有过涉入,可都是幕后,认识人不多,虽然也都眼熟,但具体内幕生疏,以后同场共事,希望诸位多担待,不只是我,周总初来乍到,比我还要不熟悉,大家一起辅佐。”
众人急忙点头说是,徐主管拍手赞赏,“穆总的胸怀气度绝非我等能比拟啊!”
旁边的主管附和,“山脉海洋也不过如此。日月星辰黯然失色。周总同样如此,有两位经营穆氏,这是滨城商业的一大喜事啊!”
穆津霖笑说过奖,他推开椅子起身,和一些股东及主要高层握手,与此同时穆氏大楼外一辆停泊许久的黑色轿车缓慢驶离,湮没在长长的街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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